一个与世无争的产粮人。

【轰爆】逐日

前篇:《两极》


那只是平常无奇的一天,平常到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随便对比一下就能总结出近三百天的数目。实在不像是会发生某些奇妙、怪诞、科幻的事情的一天。

以至于轰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毕竟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分不清现实和幻觉的差距。

 

 

“喂,你发什么呆呢混蛋!”

爆豪胜己站在他面前。

“给我专心一点!”

活的爆豪胜己。

“你再傻站着我就要揍你了!”

活的、青春洋溢、看起来只有十七岁的,爆豪胜己。

 

 

与这个认知一起到达的是在眼前放大的拳头、脸颊上的钝痛和一阵天旋地转。撞击力度不算大,但轰却完全无法抵抗地被冲击得跌倒在地,疼痛和疑惑一起在身体中放大。

自己变弱了?

不,他抬起手,迟疑地看着明显是少年人的骨骼和细嫩的皮肤,一个念头闪电般浮现……他这是,回到过去?

不禁感到一股心酸的好笑。

自己已经这么喜欢他了吗?喜欢到,可以逆转时间?

大概也许这世上,没有谁不曾想过,假如自己能够穿越时间,该有多好。弥补已经发生的缺憾,抹消痛彻心扉的后悔,甚至只是给自己另一个选择。光是想想都觉得无限美好。轰焦冻不是一个喜欢做梦的人,也许他潜意识里也曾经幻想过假如一切可以重来,却从没奢望过它有一天能变成现实。

——现实是可以如此荒诞的吗?

 

 

就在轰傻坐在地上一片混乱时,一片阴影兜头覆盖,是爆豪在他面前蹲下,

“喂,你这家伙怎么了?突然发什么呆?”

睫毛颤动着,轰抬起眼,仰视的角度看过去,那人浑身被暖暖的夕阳镀上一层橘红色的毛边,模糊而圣洁,宛如神祇。

分不清是现实还是虚幻。

“爆豪?”

但是,他的呼唤得到了确切的回应,

“干嘛?”

喉头一紧,继而眼睛开始发酸。

他狠狠闭了闭眼,又慢慢张开。

“我们……在干嘛?”

爆豪露出了一脸你这家伙脑袋没问题吧的无奈表情,

“真被揍傻了?我们在练习啊,结果你突然傻站着开始发呆。”

轰环视左右,他们身处青青草坡,一片弧度略小的斜面,下面是水泥铸成的堤坝,能听到其中河流的奔腾声。手掌下柔软青草的触感明晰而真实,还带着记忆中的熟悉。他不会忘记,这是他十七岁的高三时,和爆豪放学后私下对练的地方,也是他生命中首次和爆豪的时间产生频繁重叠的地方,是一切的感情的开始。

他愣神半晌,终于勉强整理好混乱的心情后,发现爆豪还保持蹲着的姿势看着他,表情有些奇怪。

“怎么了?”他疑惑。

爆豪咳了一声别过头,神色隐约心虚,语气却很强硬,

“都怪你这家伙莫名其妙发呆,我以为你会躲开的!”

轰恍然摸上自己的脸,颊边残留着痛感并已经微微肿起,想必明天会很显眼。是了,他们约定过,不朝脸招呼,不然挂了彩会很难解释。

“没什么,”不在意地在掌心覆上薄冰,捂在伤口处,“一会儿就好。”

“今天就到这里吧。”爆豪站了起来,“你看起来也不是能继续的样子。”

他露出嫌弃的表情摆摆手,“赶紧回去休息!”

爆豪转身的姿势让他惶恐,反应过来时,他已经下意识时拉住了对方衣服的下摆……迎着爆豪疑惑中略带担忧的眼神,轰绷住下巴,尽量平静地提出邀约,

“吃了饭再回去好吗?”

 

 

数十分钟后,拉面店里。

爆豪捧着菜单一边浏览一边用余光狐疑地瞄着轰,自轰突然发呆开始,发生的事情都太奇怪了。放学后的对练是他单方面强拉着轰去的,轰对此并没有表现出多少热情,每次时间结束便立刻离开,更别说在挨了揍后还突然说要请他吃饭。

这么想着,点菜却是不含糊,“我要这个。”向服务生指了指地狱拉面。

轰见状跟了一句,

“我也一样。”

爆豪诧异地张大眼睛,

“你这家伙今天真的很奇怪啊?你不是不吃辣吗?”

“你知道我不吃辣啊?”

见他似乎意有所指,爆豪一下炸了毛,

“别说得这么恶心,好像我很关注你一样!”

轰心情很好地看着爆豪,

“没什么,只是偶尔也想尝试一下,你喜欢吃的东西而已。”

他这么说着,难得地笑了笑,于是三月里清和的晚风展出原本应有的色润。爆豪有一种心脏被突然摄出般的刺痛,这家伙,突然笑得那么好看做什么!

话说得漂亮,等到两碗红油油的拉面端上桌,一股辛辣的味道扑鼻而来时,轰还是感受到了压力。爆豪敏锐地察觉,于是掰开筷子,挑衅地看了他一眼后把脸埋进大大的碗里吃起来,还故意发出了很大的声音。轰咽了口唾沫,夹起一筷子,小心送进嘴里。比劲道的面条鲜美的汤汁更具备存在感和冲击力的,是干燥而刺痛的辛辣,好不容易咽下去,等到那股刺痛过去后,唇齿间却留下了令人回味的香味。

这就是爆豪喜欢的味道啊。

于是令爆豪没有想到的,轰竟然真的强撑着吃完了那碗拉面。

 

 

夜幕悄悄降临,拉面馆的和式木门从内被推开,两个挺拔的少年先后走出,橘黄色的灯光将他们并肩站立的影子拉成斜长。其中一个少年一边走一边受不了地看着另一人皱眉捂嘴的样子,

“笨蛋吗你是?!吃不了就不要吃,逞什么强!”

本就是猫舌头,加了辣油的面更显烫,再加上辣椒的刺激,轰嘴巴周围已是一圈滑稽的红肿。

“没什么,”轰小声、只能小声地倔强道,“还是挺好吃的……”

愉悦令人沉迷,而疼痛带来真实。

有了这样的真实,他才敢真心实感地开始感到高兴。

“当然好吃了!”爆豪凶巴巴道,“可是吃辣就跟打架一样,是需要才能的。你没这才能,明白吗?”

轰的嘴巴和胃都很痛,不想跟他争辩。

但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小声诉苦,

“真的好痛哦,爆豪……”

弱弱的语气逗笑了爆豪,

“干嘛,你还想我给你吹吹吗?”

他取笑轰,偏头戏谑地看着对方红肿的嘴唇,脑子却短路般自动浮现出自己朝着他的嘴唇吹气的画面……妈的,他都在想些什么!

爆豪受惊般收回视线,

“别磨蹭!走了!”

说着像被追赶般气呼呼急匆匆地扔下轰当先走出老远,独留轰在街道上疑惑地皱眉。

等到爆豪的背影在视线尽头消失,轰脸上的表情收尽。他慢慢垂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它们仍然在微不可见地轻轻颤抖。脸颊上的钝痛,舌尖上的刺激,爆豪鲜活的表情,在靠近时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和身体散发的热度。轰实在无法告诉自己,这一切的一切,只是幻觉而已。

但即便是幻觉又怎么样呢?

他也仍然会把它当做真实来接受。

共你人间再赴一遭,我无所畏惧,死生无憾。

 

 

接受了“回到过去”这件事后,轰是慢悠悠地回到家的。慢悠悠地洗澡,然后入睡。睡前还慢悠悠地想着,要如何与爆豪一步步改善关系,如何在他的生命中留下印记,最终如何让他避免那可悲的命运。他想着这些,慢慢陷入沉睡,以为睁眼便是明天。

可惜命运从来不尽如人意。

 

 

并没有从温暖的被窝中醒来,等他再次恢复意识,发现自己正站在烈阳下。脑中还残留着熟悉的拉扯感,就好像他昨天一闭眼一睁眼,面前突然站着爆豪的经历一样,感官像是从什么遥远的地方被拉回,然后感受到热辣的日光灼烧着皮肤,耳边充斥鼎沸的人声。

发生了什么?

眨了眨眼睛,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他判断出自己正站在操场上,身边来来去去都是穿着训练服的学生。体育台最高处挂着鲜红的横幅,上面写着“雄英高中毕业考试赛场”。

毕业考试?

轰瞠大眼睛,心中慌乱,急忙扯住一个过路的学生问道,

“今天毕业考试?”

“是啊。”那学生有些诧异,但还是很热情地回话,“轰同学怎么了?你也会紧张吗?”

惶然松开手,真的是毕业考试……他只是一闭眼的功夫,3个月的时间就过去了?

那爆豪呢?他的爆豪呢?

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在人群中寻找爆豪的身影。操场上虽然混乱,但大致还是按照班级聚集,轰很快找到A班的场地,一边拨开人群挤过去一边喊道,

“爆豪呢?爆豪!”

随着他的呼唤,几个熟悉的少年转过头来。

“是轰君。轰君,你到哪儿去了?都在找你呢。”

回答他的是绿谷,青春逼人的绿谷举着双手向他示意,轰微喘地靠近,

“爆豪呢?”

“小胜的话,在那里哦。”

顺着绿谷手指的方向,轰果然发现了一边正在压腿的爆豪。视线投去的同时,爆豪也看到了他。正当轰打算过去,爆豪却哼了一声,转身就走,留给轰一个明确的拒绝的背影,后者顿时愣住。

“你和小胜还在吵架?”绿谷诧异。

但轰比绿谷还要诧异,“我和爆豪在吵架?”

“你们不是冷战好长时间吗……”绿谷摸了摸下巴,不明白地歪头,“难道只有小胜以为你们在吵架?”

“不……”

轰瞬间明白,对他来说只是一瞬间的睡眠,对别人却是实实在在的三个月。

 

 

看来是他想错了,他并不是重生,而是在跳跃时间。因为某些还不明白的原因,他在正常流速的历史里,以借尸还魂一般的方式,从自己的身体中“醒来”,存在一段短暂的时间后,又再度跳跃。在这中间间隔的三个月里,时间仍然按照历史继续往前流动,而缺失记忆、搞不清楚状况的“小轰焦冻”,在这段时间里和爆豪产生了什么他目前还不了解的矛盾。

“还是早点和好比较好哦。”饭田接话道,“马上就毕业了,大家以后聚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了。”

“是啊……”

轰一边敷衍一边飞速整理着情况。只经历过两次跳跃的他,目前不能确定的事情还很有多。他不确定这种跳跃是否存在时间线上的不可逆,即他不可能再跳回比现在更早的时间,只能不断往前。他不确定跳跃的时间是随机的,还是有固定距离的,是有次数限制的,还是没有的。还有太多太多的谜题,等待他去解答。

但至少有两点,他现在就可以确定。

一是这种跳跃是他不可能主观控制的,二是在期末考试前和爆豪长时间冷战这件事,在原本的历史中并没有发生过,可以肯定是他上一次跳跃所造成的变化。无法像重生一样打破一切从头再来固然遗憾,但至少,他短暂的存在不是毫无意义。这样的变化已经证明,他是可以动摇事实,改变既定历史的。

所以,要做的事情仍然没有改变。

他要将爆豪推出那可悲的结局!

 

 

很快,广播传来整理方队的通知,学生们开始走向比赛区。人群中爆豪向来拉扯得夸张的面上没有表情,在轰靠近他后也当作没有看见。

“爆豪。”

没有回应。

轰看着前方,突然坚决而平静地道,

“你或许是为了战胜绿谷成为第一而艰难走到今天,但我恐怕你今天在决赛中看不到绿谷,也得不到第一。”

这样的台词以他现在的心理年龄说出来有点羞耻,但效果很好,爆豪愤怒地炸开毛发,

“半边混蛋,你找死?!”

轰没有回答,也没有再看他,当先走进场地里。

或许时间已经不容许他再温情,只能选择更加粗暴的方式。

 

 

接下来的比赛,出乎除轰焦冻以外所有人的预料。作为雄英最出名最强大的学生之一,轰焦冻当然是各方关注的种子选手。大家对于他能够得到一个优异的成绩毫不怀疑,但问题就是,他得到得实在太轻易了、太干脆了。几乎是以一种信手拈来的姿态,将绿谷出久、爆豪胜己等他原本的劲敌们,尽数斩落。观众们面面相觑,都惊讶地沉默了好一阵子后,才突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尖叫。

轰站在领奖台上,心中有些荒诞的感觉。原本应该弃赛的他,现在却站在了最受瞩目的位置。没有人知道,站在这里的是已经做了多年职业英雄的轰焦冻,哪怕他现在的肌肉强度和个性开发还完全无法与以后的他相比,但他的战斗意识和技巧在此刻独领风骚。这是作弊般的事实,所以也没有什么好骄傲。他就是要用这样一个近乎荒诞的事实,在爆豪心中留下深刻的烙印。

任台下传来鼎沸的掌声和欢呼,轰却只是定定看着爆豪,看着爆豪用一种不可置信又万分愤怒的表情瞪着他——没有人比爆豪更加了解他现阶段正确的实力,他一定觉得被欺骗了吧。于是在爆豪像受伤的野兽般掉头而去时,轰果断扔下还在唠叨的司仪和等着颁奖的校长,纵身跃下奖台,在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冲到爆豪身边,然后攥住他的手臂。

“干什么!”

爆豪眼睛发红,积蓄水份,但轰却没有时间安慰他。

“闭嘴。”

强硬地拉住他使劲挣扎的手,拖着他离开人群。

“我有话说。”

 

 

爆豪一开始还奋力抵抗,在看到轰不容拒绝的沉沉的眼神后,还是被内心的好奇和不甘所压制,甩开轰的手,说着“走我后面去”,而后一马当先走在前面领路。后方轰安静地跟随着,一直走到那片熟悉的青草坡地。

爆豪站在高处,抱着双臂,居高临下地地俯视他。

“说吧。解释解释。”

轰却没有回答,而是反问,

“我是为了什么和你吵架?”

爆豪气笑了,他抓着头,觉得乖乖跟来的自己像个傻瓜一样。

“什么意思?你他妈的,又装失忆?”

爆豪这个没有回答的回答还是给了轰提示,

“所以,是‘我’因为不知道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来找你确认,而你觉得‘我’在耍你,和我吵起来。”

然后两个人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于是顺理成章开始冷战。又因为彼此脾气都实在算不上好,一冷战就是三个月。

“别说得好像在总结已经发生的历史似的!”爆豪语气愤愤,眼角几乎上挑到90度,“不管是之前装傻也好,今天突然变得变态般的强也好,你他妈是怎么回事?你一直在放水吗?你看不起我吗?”

记忆中自己弃赛后,悲伤而愤怒的爆豪也这么质问他,你看不起我,你还是看不起我……为什么他会这么想呢?

“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

“那是什么?发生了什么你不知道吗?难道你说当时那个你和现在这个你还他妈不是同一个人了吗?”

本是谁都听得出来的明晃晃的嘲讽,轰却严肃地、一板一眼地反问,

“是不是同一个人,你看不出来吗?”

“你!”

把不可能的事情煞有介事地说出来,爆豪想要怒骂,想要嘲笑,想要讥讽你这是什么毛病,但轰认真而冷硬的表情,却在诉说着他没有开玩笑,而是认认真真地在问他,

“我是轰焦冻,但是不是你熟悉的那个,你难道真的看不出来吗?”

仿佛被重锤猛击,爆豪眼冒金星,一时语塞。

他当然也会奇怪。性格也不能说变了,但却突然会对他笑了。战斗习惯也不能说变了,但却突然厉害了许多倍。那种不协调感是如此明显,他当然也会奇怪!

但是,怎么可能呢?爆豪感到好笑,所以发出了短促的笑声,

“那……你还能是哪个轰焦冻?”

轰的唇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你现在无论如何也赢不了的那个。”

激将法对于爆豪永远有用,在对方横眉眦目欲要叫嚣时,轰再度打断了他,

“再来试试不就知道了。”

 

 

试试的结果毫无悬念。爆豪被揍了又揍,按在草地上摩擦,执着不信邪地叫嚣着“再来!”然后又毫无办法地再次扑街,以至于因在毕业赛上输给对方而受创的自尊心都被摩擦到麻木,人无法对相差太多的目标产生嫉妒或不甘的情绪。最后爆豪气喘吁吁地趴在草地上,累到干呕。

“你……你他妈……鬼、鬼上身吗是?!”

轰也有些喘,但呼吸均匀,明显还尤有余力。

“你就当作是这么回事吧。”

爆豪气到不想说话,翻了个身,仰躺在草地上,斜阳调皮地透过树叶在他微微掀起的衣服下摆下露出的肚皮上闪烁,从汗珠中折射出温暖的光芒。他的脸上还带着轰记忆中的微微的婴儿肥,年轻而略带稚气,它是如何在后来慢慢变成了轰珍藏在书架上相册里,那微微忧郁的样子呢。

轰很想挡在他身前,替他遮住一切风雨,但他没有这个时间。

“别躺了,”十分钟后,轰用脚尖轻轻踢了踢爆豪的脚踝,“站起来。”

爆豪斜睨了他一眼,

“干嘛?”

“继续。”轰俯视着他,“毕业了就不想对练了吗?你不想变强吗?”

爆豪果然一骨碌蹦了起来,

“你在说废话!”

 

 

那天经过河堤的人们,都能听到源源不断的肉体撞击声、爆破声和坚冰碎裂的声响,不时还有火光闪过,使路过的人们隔得老远便提前避开。这些响动一直持续到深夜后,巨大的月轮挂在星空,才渐渐湮灭。

草坡上,轰气喘吁吁,爆豪更是像摊烂泥般躺在草地,只有胸腔在上下起伏。

轰一直在和他战斗。说战斗不太确切,应该说,轰一直在跟他喂招。也就是说,他们打的是指导赛。期间轰还一反无口的常态,絮絮叨叨啰啰嗦嗦讲了许多爆豪个性开发的方向和一些动作的要领。这些都是日后爆豪自己总结出来的,现在被轰填鸭式地一股脑硬塞给他。他讲得那样急切、详细,像是害怕过了今天就再也没有机会。所以爆豪也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着接受,并强迫自己去记忆。

“爆豪……”

爆豪废力地撩起眼皮,轰跪坐在他身前,半个身子俯下,好像要把他圈在怀里保护一般。这姿势让爆豪不爽,但他的眼神又让他有些酸酸的窝心。

爆豪看不懂,并因为这份看不懂而感到陌生的焦虑。

搞什么。

“爆豪,”他轻轻拨开爆豪额前汗湿的发,“变得更强吧。”

搞什么啊,这个人。明明是他的事,是他自己的事,他却仿佛在恳求他一般。

爆豪用力张嘴,声音嘶哑,

“老子很快就会变强,你等着!”

轰又笑了。他眉眼低垂,略显忧郁,嘴角却绽开浅浅笑容,温柔盈澈,将如水夜色碰撞得微微摇晃。

“嗯,我等着。”

 

 

爆豪,我不会再逃避。

如果你一定要看着谁,那就看着我。

如果你一定要追逐谁,那就追逐我。

然后变得更强吧。

强到,再也没有人可以伤害到你。

 

 

“轰同学,你迟到了!哇,你怎么回事,通宵搬砖了吗是?”

爆豪侧过头,一个显眼的红白半分的脑袋从门口处挤了进来,面色疲惫不堪,引得上鸣狐疑地将视线在他和爆豪之间来回转动,

“有情况啊!你跟爆豪果然有什么秘密吧?一个两个都像背着我们干了什么一样累得不行的样子。”

对方怔了怔,投向爆豪的视线带着明显的惊讶。轰不像是个会说谎会演戏的人,这样的表现应该是出自真心——他在惊讶,为什么自己又缺失了一段记忆,而这段记忆明显又与爆豪有关。天杀的,虽然在被揍了又揍之后爆豪已经非常动摇,但现在才开始真正去相信,他遇见的那个,不是轰,不是眼前这个轰。

“别闹了,快进来,人终于来齐,可以开席了!”班长饭田天哉举起啤酒杯,笑得开怀,“三年来很感谢和大家一起度过,恭喜毕业!干杯!”

“干杯!”

高举的啤酒杯乒铃乓啷撞击在一起,爆豪下意识看了眼轰,却发现对方也正在看他。

 

 

酒过三巡后,榻榻米上已经笑闹成一团,上鸣切岛这两个活宝脸上被画得乌七八糟的,正跳着肚皮舞娱乐大众,女生们围着笑成一团,喝醉了的饭田拉着绿谷一边哭一边唠叨。轰不知何时离开了,爆豪嫌弃地推开切岛试图拉着他一起跳舞的手,也走了出去。

门后的空气要清新得多,爆豪不由吐了口气。

轰端端正正地坐在走廊上,双眼放空,表情呆得不行。

“喂,喝多了?”

轰猛地回神,看着他,摇了摇头。

他那懵懂的样子再度与记忆中那个把自己按在地上摩擦的眼神凌厉的男人有了极大区分。

爆豪走到他身边坐下,轰似乎有些局促,但没有任何表示。两个人沉默了好长一阵后,爆豪突然问,

“你毕业后的打算是什么?”

似乎没有想到爆豪会问他,轰迟疑了一下才回答,

“先进安德瓦的事务所实习。”

爆豪嗯了一声,又不说话了,就在轰认为他只是随便问问时,又听爆豪问,

“那……还继续吗?”

“什么?”

“练习。”

这回是真的惊讶了。轰从没想过,在毕业考试结束后,爆豪会想和关系平平的自己继续这种联系。

“为、为什么?”

难得主动跟人邀约,还被人反问为什么,爆豪一下炸开毛。

“什么为什么?我想跟你这样做不行吗?!你……你他妈脸红个鬼啊?!”

轰压住不自觉红通通的脸,还有些不可置信,但慢慢地,这股红意褪去,甚至开始变白,

“是因为我赢了绿谷吗?”

因为赢了他想赢的人,所以变成了新的目标?可是,自己完全没有印象啊?

“这样,好像作弊一样……”

“少在那儿自说自话了!”爆豪锤了他一下,拉回他开始自我唾弃的思绪,“只不过是礼尚往来罢了。”

“什么?”

在轰疑惑的视线中,爆豪凶神恶煞地舞了舞拳头,

“等着吧,我会把你揍我的份加倍还给你的!”

轰:“?”

 

 

一只南美洲亚马逊河边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几下翅膀,就有可能在两周后引起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就连轰焦冻自己也没有想到,他的举动会使本来在毕业考试后分道扬镳的两人,在命运的大道上重新汇聚。这段漫长的酝酿着需要呵护的感情的时间,他并不知道,只是被动而又充满干劲地再次跳跃。

再度见到他,爆豪的表情十分复杂。

或许对方也在疑惑,他出现的规律是什么,还会不会再次出现。轰不知道爆豪是否已经能够分辨他和“小轰焦冻”的区别,又如何看待他的这种分裂,但他什么也没问。也许他心中已经有了十分接近真实的猜测,毕竟爆豪虽然外表粗犷,但内心却比谁都敏锐。

没有做别的,轰找到爆豪,然后再度狠狠揍了他一顿。

 

 

“你在着急什么?”

爆豪躺在草地上气喘吁吁,明亮的眼睛摄住他,眼神里有十二万分的笃定。

“你在着急我吗?”

轰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这样急功近利地试图在极短暂的时间里拉起对方的实力,聪明如爆豪又怎会无所察觉。

但他又能说什么呢。

说什么都会伤害到对方脆弱的自尊。

但轰挣扎过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我在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你遭遇危险。害怕你遇到危险时,我不在。”

轰伸手用力按住爆豪意欲爆起的肩膀,捏住他的下颌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只有你有自尊的吗,爆豪?”轰一字一顿道,“你在我面前被人抓走的事,我绝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被贬低的意味令爆豪爆怒,胸膛激烈起伏,像在拉风箱般,

“我没有这么弱!”

“你不弱,我也从来不认为你弱。”轰说,“但是这不影响我害怕。”

“因为我就是有这么重视你。”

他的手指下移,慢慢按住了爆豪的心脏,

“所以,如果有一天你遇到危险,答应我,来找我。”

肾上腺素在飙升。气愤、懊恼、不甘和在这人面前强烈到几乎超过欧鲁迈特的的表现欲。爆豪狠狠捏住对方的手腕,激动到潮红的脸颊上扯出一抹挑衅的邪笑,

“我不答应!”

“……”

在爆豪眼里,轰该死的漂亮眼眸冷漠地俯视他,好半天挣开他的手,

“那就站起来,继续。”

爆豪于是站了起来。

 

 

第三、四次的跳跃后,轰终于总结出完整的规则。只能沿着时间线向前跳跃,跳跃的时间没有固定的间距,但可以确定跨度在越来越大,第三次是半年,第四次便成了一年半。而且他也确定,这种跳跃是有次数限制的,因为他开始感觉疲惫。就好像是那种身体里的能量在消耗一般的疲惫,而且没有缓解或恢复的方法。可以想见,等到这股能量用尽,便是一切结束的时候。

这两次跳跃都只是单调的对练,毕竟对于爆豪这样的人来说,没有什么安排比提高爆豪的个人实力更有效。这也是他从不试图告诉爆豪真相的原因,就算爆豪知道了、相信了,也不会去跟任何人求助,只会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强,强到可以独自横渡风险——叫轰又爱又恨,毫无办法。

更何况他也根本没有时间去做别的安排。

但让轰十分高兴的是,爆豪的实力每次都有爆炸性的增长,进步十分惊人,远超原本这个时间段里他的实力,可以想象在他不在的时候,爆豪有多拼命。

轰教给他的只是方向和经验,而爆豪回馈他的,却让他如此欣喜。

对爆豪来说,这个轰虽见面次数寥寥,但却给他留下了深刻的烙印。对方一直以来给他的印象都是强势而冰冷,乍然面对他猛烈的夸赞,爆豪耳尖飞快窜起一层薄红,却梗着脖子倨傲道:

“什么时候等我把你揍得找不着牙后,你再来仰视赞美我吧!”

 

 

熟悉的草坡,熟悉的场景,轰再度被爆豪揍翻在地。爆豪双手叉腰跨坐在轰身上,昂着头,鼻孔向天。

“来吧,赞美我!”

“赞美你。”

轰从善如流,爆豪却不爽地低头俯视他,

“你就不能表现得不甘心点?”

让我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我为什么要不甘心?”轰疑惑。

“我比你强,我比你离第一英雄更近,你就不能意思意思嫉妒一下?”

“我为什么要嫉妒?”轰的表情仿佛在说你简直不可理喻,“你这么拼命,不就是为了打败各种对手?现在你赢了,这不是理所当然吗。”

可是我也很拼命,我也很努力啊,为什么我就是打不过他呢?

看着轰疑惑着又开始沉浸到自我世界,爆豪问他,

“你还有那种失去记忆的时候吗?”

“有的,两次。每次恢复时,都觉得自己累得不行。”

爆豪的脸抽了抽。

“我失去意识时,到底都去干了什么啊?”

也没干什么,就是把我揍得怀疑人生而已。

轰神经大条,且有着奇怪的直觉,那就是自己失去意识时干的不是坏事。所以他没有再多想,感到不舒服而动了动腰,

“你能不能从我身上起来。”

“你能不能不要说得这么色情?”

天呐,爆豪居然知道“色情”这个词了?轰的表情瞬间无比严肃,

“爆豪,你是不是背着我去和切岛他们看片了?”

然后被狠狠锤了一下,

“别胡说八道!”

 

 

有些事因为轰的插手发生了可喜的变化,比如爆豪和小轰焦冻的关系,而有些事情仍然遗憾地保持着既定的轨道,比如爆豪那糟糕的风评。

于是第五次跳跃时,轰没有去找爆豪,而是先去参加了一档电视节目,这档节目主要面向关注职业英雄的群众,内容包括访谈、评论之类,是一款纯语言节目。轰给自己换上一套黑色西装,扣子扣到最上面那颗,刘海被抹上去别到耳后,露出额头和凌厉的眉眼,整个人一下子变得严肃而冷酷,不说话的时候,那股冷漠劲更强。

毕竟,他今天是去怼人的。

这可真新鲜。

他很期待。

 

 

节目邀请了包括轰焦冻在内的数位职业英雄,大家团团坐好。轰虽然坐在C位,但节目前期他都没怎么开口说话,大家也都习以为常,主持人只会象征性地多问两句,毕竟轰焦冻不喜言辞人尽皆知,而他只要坐在这里露个脸,收视率便蹭蹭上涨。直到问道“大家对于爆杀王被评为‘年度最不希望被他救英雄’的冠军怎么看”时,问题照例被第一个递给了轰,而他没有再保持沉默,跷起二郎腿,看着镜头的狭长眼瞳里有轻蔑而冷酷的光,

“哦,那就请他们在遭遇危险、乍逢绝境,身边却又只有爆杀王可以赶来时,不要求救,安静地去死好了。”

绝对的震撼发言。

演播室里一下安静到死寂。

主持人瞠目结舌地看着轰,那眼神仿佛在说“这是直播!没法掐掉的!你悠着点!”。

轰当然知道这是直播,要不是直播他还不来呢。

爆豪得到这么个蔑称是因为上个月,他在一栋楼房里拯救被敌人波及的受害者时,选择了追击敌人而把无法行动的受害者留在了原地。本来也没什么,可后来那栋楼又垮塌了些边角料,刚好砸到受害者,把对方吓了个半死。虽然没受什么伤,但受害者非常愤怒,在电视上大放厥词,给爆杀王扣了个“草菅人命”的帽子,居然还得到了为数众多的赞同,实在是爆豪因那糟糕的性格而不受爱戴。

“焦冻果然和爆杀王关系很铁,只是说出这句话,‘年度最不’里想必你也会占一个名号了哈哈。”

尴尬的演播室里,一位老牌英雄接了句话,试图缓和气氛。

可惜向来懂事的轰今天就是来找茬的,并不就着台阶下,而是嗤笑一声。他喝了口水,准备好难得的长篇大论。

“随便吧。老实说,现在坐在电视机前的人怎么看我,我一点也不在意。我觉得职业英雄也好、群众也好,恐怕对英雄这个职业有所误会。我们的主要工作是打击犯罪,而不是扶助弱小,那是警察的事。就好像爆杀王的选择,我认为完全没错,最后他成功逮捕敌人,更是证明了这点,这预防了此后更多受害者的出现。至于本次事件的受害者,他应该求助的是警察,而不是期待英雄放下敌人然后送他回家……我很疑惑他为什么会期待如此羞耻的事情,三百斤重的宝宝吗他是?而且这个排名,抱歉,我不为登上受欢迎排行而高兴,也不为不受欢迎而难过,我认为其他英雄也大可不必为此动摇。英雄是一个严肃的职业,我们每天真刀实枪地在干着随时可能掉脑袋的工作,不是在作秀、不是在当偶像,我们的工作是保护世界,而不是被你们喜欢。”

说完怕是他有生以来最长的一段话后,轰又喝了口水,然后也不管目瞪口呆的主持人和嘉宾们以及已经炸锅的网络,紧紧闭上了嘴巴,在之后的时间里面无表情地重新恢复到“不开口、不表态、不承诺”三无状态。

 

 

从电视台大楼出来,夜风很凉,灌得他为了装逼而专门穿的西装外套鼓鼓胀胀的。轰一边往前走一边想着要怎么找到爆豪,却只是往前走了几步,便发现了倚在路灯下的修长身影。

他来见他了。

脸上不由自主浮现出笑容,

“你知道是我?”

轰再度感受到时间的奇妙,他能够很轻易地分辨出对方的变化。他站在那里,身形抽长,脸颊的婴儿肥褪去,处在从少年向青年过渡的美妙的中间段。

爆豪站直身体,嘁了一声,

“只有你这家伙才会干这么无聊的事!”

轰短促地勾了勾嘴角,把手插进西装裤里,懒懒地靠着墙,

“因为我们关系好啊,这不是应该的吗?”

果然是年纪大了,脸皮见长。天知道当那个老英雄这么说时,轰差点没绷住,我们关系好?我怎么不知道?好想听你吹一吹。幸好他定力足,忍住了,才没有把怼人现场演变成“听一听我和那爆杀王的故事”。

“谁他妈跟你关系好了!”爆豪骂了一句。

“不管你承不承认,”轰换了个舒服的站姿,悠然道,“节目播出后,全天下都会知道我们关系好了。”

说到这里,忍不住想了想小焦冻回来后,莫名被铺天盖地的“焦冻强势站队爆杀王”“是什么令焦冻竟为爆杀王怒怼全国媒体和群众!”“那颗冉冉升起的新星还未焕发光彩便堕落,令人痛心!”之类的报道包围淹没的无辜样子,便有一种无意中恶作剧成功的好笑。

他正想再说点什么,突然有音乐想起,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手机,摸出来一看,是上鸣。看了爆豪一眼,轰滑开屏锁,跳脱的声音立刻传了出来,

“轰,我刚才在电视里看到你啦!天,你真帅,你帅呆了!把我想干好久的事给干了,真解气,从今天起,我封你为我们班第一池面!”

上鸣的声音太大,连爆豪也能够听见,这让对方的表情有些不自然。老实说,他其实有些吓到了。他实在想象不到、也想象不出一本正经又冷淡无口的轰大庭广众为他怼人的样子,他实在不像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但今天他却确实地看到了,这让他有种不知该如何面对对方的无措。

后来他翻了许多科幻、奇幻类小说去揣测轰这种分裂的状态,他可以确定眼前这个人仍然是轰,但却成熟了许多,非常符合很火热的“重生”小说的设定,虽然重生的时间过于短暂。

令爆豪无法释怀的是,分析对方的行为不难看出,他的每一次出现,都在迫切地为了爆豪而改变什么的样子。

——他是为了爆豪而存在的。

“爆豪?”

冷清的嗓音将他的思绪拉回,轰已经挂了电话,

“你在发呆吗?上鸣说的,你听见了吗?”

“什么?”

“他说想聚一聚,已经定好包间等我们。”

 

 

上鸣说想K歌,轰几乎立刻想起了那个失去爆豪的同学会,上鸣追着他们问,爆豪怎么可能会投敌,将鼎沸的K歌房问得死寂。而现在他们成为职业英雄未久,尚未尝过失去。一切的一切,都还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突如其来的邀约,人当然到不齐,最后到场的只有切岛、青山、常暗还有芦户。大家先是交换了一下最近的工作感受和遭遇的趣事,然后自然而然地开始打趣轰在电视上给爆豪出头的样子,一直重复着“看不出来啊”的惊讶得不行的样子,爆豪没表态也不好说什么,轰也只是淡淡的理所当然的样子,只有上鸣鼻孔朝天骄傲地表示,

“我早看出来他俩不一般了!”

大家笑骂胡说吧你,少给自己贴金。

“真的!”上鸣争辩,“我还去问过轰他俩是不是在谈恋爱呢!”

爆豪正在喝水,闻言一口喷了出来,

“胡说八道什么呢你!”

上鸣抹了抹脸,

“激动啥呢?你看人家轰多淡定!”

轰果然很淡定,还抽了张纸巾示意他擦嘴。

爆豪瞪了他一眼,胡乱抹了两把,试图掩饰突如其来的慌乱。

“是你自己思春了吧?”芦户笑骂,“找不到女朋友吧?”

“怎么可能?!追我的女孩能从雄英高中排到我的事务所!”

大家起哄地笑起来,话题被拉开,爆豪的心脏却始终无法恢复平静。

余光中轰倚着沙发靠背,西装外套被脱掉,衬衣领口被解开,眼神淡淡地注视着为他而聚集的热闹,不远也不近,该死的成熟和疏离。

爆豪突然感到强烈的不甘心、不服气。

他按住自己的心脏位置,命令它立刻恢复正常。

“你怎么了?”

侧过头去,轰正在注视他。被抹上去的额发不知何时被他拨散,几缕发丝掉落在眼前,掩住朦朦胧胧的光。他的眼神温柔而专注,爆豪却不知为何感到委屈。

真矫情,他骂自己。

但心中那细细密密让人酸涩的情绪却无视意志地继续缠紧。

“他不会这么做吧?”

“什么?”轰问。

“他就不会这么做。”

反应了片刻才明白“他”是谁。

他当然不会,轰焦冻不会做这样无意义的事。

他也不是真的不明白那些花哨的排名正面的作用,也不是真的在意那些键盘侠的恶语,说真的,他又在意过谁呢。

只不过是曾经经历过失去他还要看他背负骂名的痛苦后强迫自己做些什么的自我满足,只不过是想要为身边这人分担些恶名,并为他出一口闲气罢了。

“他还没有成长到明白什么对自己是最重要的。”

轰在他耳边轻声说,爆豪一下捏紧了拳头,

“可是……我还是觉得他比较可爱。”

几乎在说出口的瞬间便开始后悔。

不是这样的,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明明知道一定会伤害到对方,明明知道对方没有错。

这该死的自尊心!

爆豪咬住牙,心里一片空落落的慌乱,他想要说什么弥补,又拙于表达,急得红眼。

忽然手上一凉,是轰塞给他一杯啤酒,然后自己也拿了一杯,与他轻轻撞了撞。

“他会高兴的。”

声音很轻,语调很柔。

爆豪却无论如何无法从他发丝的间隙里,窥到他眼中的情绪。

爆豪明悟到自己失去了解释或挽回的机会,所有情绪或话语都只能随着喉中的啤酒一起咽下去。

 

 

他忽而惊觉。

在对方眼里,他是不是也是这样呢。

用自尊心将自己层层包裹,竖起坚固的城墙,不肯让人看见自己失落的表情、受伤的痕迹。

无视周围好意或恶意关注的目光,哪怕鲜血淋漓,也要独自一人扛过。

这是多么可恨。

又无能为力啊。

 

 

爆豪做了个梦。

梦见高中林间合宿时,他被敌联盟抓走,在被黑暗关闭之前,他看到轰焦冻拼命对他伸出手,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仿佛失去一切的激烈表情。黑暗合拢的刹那,爆豪猛地睁开眼睛,剧烈地喘气。

“我从来不认为你弱,但是这不影响我害怕。”

耳边似乎又传来他的声音。

爆豪茫然地张着眼,默默躺了好长时间。

 

 

因为这件事,爆豪好几天没有联系轰,他突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对方才好。而轰也反常地没有声息,毕竟从前他并不知道自己失去意识时都干了什么,对他的生活毫无影响,现在却突然发现被搞了个大新闻,想必也很是混乱。节目的事情发酵着,轰的推特下充斥着大量的谩骂,但他那天的表现却莫名其妙地又为了他拉了好大一波女粉,于是评论里有滋有味有来有往地战斗着。

轰本人却始终没有再表过态。

这件事怎么也和爆豪脱不了关系,于是忍耐着心中的尴尬,在某天任务结束后,爆豪顺路去了安德瓦事务所。事先没有打过招呼,能不能见到只是随缘。但他还没有走到事务所,就发现了对方。轰坐在事务所附近小广场的喷泉下,端着手机,正在发呆,周围许多人并不隐蔽地对着他频频拍照。

爆豪走了过去。

“喂,你在看什么?”

他以为对方是在刷那些新闻和评论,但走近了却发现,轰的手机屏幕一直停留在上鸣的推特界面。最上面是一张照片,迷醉的KTV里,轰低垂着头,和爆豪碰了个杯。爆豪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幕被拍了下来,还被上鸣上传到自己的推特上。

他感到尴尬,和一股微妙的不安。

“喂。”

他又叫了一声,对方才终于从雕塑般的状态回神,埋着的脑袋慢慢抬起,向他投来目光。

“你一直都知道吗?”

“什么?”爆豪皱眉。

“我失去意识的时候,都是和你在一起吗?”

像是被人突然推了一把,爆豪感到一股骤然失重的措手不及。他感到奇怪并好笑,奇怪他自己的事为什么要来问他,好笑在他竟然觉得自己对此负有责任而感到心虚,心虚到他竟不知道应当如何接话。

但轰自己说了下去。

“我知道的,是和你在一起。”

毫无印象的冠军,毫无印象的电视节目,毫无印象的聚会和碰杯。

电视里的他,照片里的他,熟悉又陌生地,站在爆豪身边。

“我的身体里,是出现了第二人格吗?是他为你做的这些吗?”

他的眼神有些恍惚,语气过分平静,爆豪却倏地掀起眼帘,“为你”二字针尖般扎向他。那人对他超乎常理的执着本就一直是他心中的一根刺,而今轰要将它拔出来,仔细端详,认真分析。但爆豪竟只能受了,因那本就是他自己的身体,如果他自己不认可,他自己对这个多出来的意识抱持敌意,那么爆豪就是接纳叛徒的同罪者。十指在掌心慢慢用力握紧,爆豪牙齿咬紧,想说什么,话还未出口,却见轰又垂下头,自言自语般默默喃喃,

“抱歉,不怪爆豪,是我自己的错。一定是因为我太在意爆豪,太想保护爆豪,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第二人格。”

什……什么啊,爆豪不可置信地瞠大猩红的双眼,这家伙在说什么啊!

“他在代替我,做我想做却没做的事吧。”

啪!

爆豪一把打掉轰手中的手机,机身在水泥地面上摔得粉碎,吓得悄悄围观的群众一个激灵。接着他们又看到爆杀王揪住焦冻的衣领,粗暴地把他硬生生提了起来,

“不要说得都是我的错,都是为了我!”

轰的眼睛依然清澈,倒映着他双眼通红,目眦尽裂,

“我不需要你做这些,更不需要你保护!”

小广场里静悄悄的,没有理所当然的笑闹声。方圆五百米内不知何时已经被清空了,只有他们孤独地对峙。人群站得老远,将摄像头对准了他们。镜头里枯叶打着旋儿地慢慢下落,就这样落了好多片后,被提着衣领的轰才终于有了动作,他抓住了爆豪的手腕。在他们听不到的范围里,轰轻声说了句,

“可是你更喜欢他吧。”

 

 

继轰焦冻在电视上为爆豪胜己大发神威后不过寥寥数天时间,两人便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斗殴,成为当年年度最大八卦新闻,并在之后的三年里,但凡有新人对于焦冻与爆杀王这两位顶尖英雄关系为何如此之僵硬有疑问,都会被翻出这些旧报纸旧视频做详细科普。

始作俑者第六次“醒来”时,面对的便是这样一个一夜回到解放前的冰冷局面。

他叹了口气,同事便对着他笑起来,

“干嘛?头痛啊?”

“头痛。”

对方却误会了他的意思,调侃道,

“就知道你不想见到他,要不我代替你去?”

“不了,”轰看着手中关于接应爆杀王的紧急任务书摇了摇头,“我自己去。”

疲惫的感觉明显加重,就好像宿醉后又彻夜未眠,太阳穴传来一阵阵抽痛,就好像有什么在脑子里死命搅动,要将他的意识从中生生挖出一般。

他深刻地感受到,自己已经没有时间了。

 

 

手中的资料显示,爆豪在海滨公园完成任务后,对方却有增援到来,将他困在了那里。轰赶过去时,海滨公园的垃圾场里有交火的声音。刚刚靠近便被冲出的敌人拦住,当然是毫不犹豫地接下攻击,而后解决问题。敌人的增援比他想象的还多,等到轰接近爆豪,已经花了好长时间,再等到解决掉敌人,轰已经眼前发黑。他强忍疲惫,一把捉住爆豪的手腕,

“别走!”

掌下的身体僵了僵。

爆豪没有甩开他,但看着他的眼神却很冷淡。

“你为什么又来了?”

“我不能来吗?”

“你不知道,你自己都不欢迎你自己吗?”

轰短促地笑了一声,

“发生了什么?”

“你就不想认真了解下你是怎么不被你自己欢迎吗?”

爆豪不依不饶,轰却不为所动,

“那不重要。”

“不重要?”

轰看着他,与本来应该存在在这里的人不同,他的眼神是直白的。

“我不是为了他而来这里的。”

直白到,让人生不起气的无奈。

爆豪默默看了他半晌,

“我不需要。”

轰又短暂地弯了弯嘴角,

“这话你以前也说过,我的答案是一样的。”

“是我需要。”

以前是什么时候,爆豪没有问,轰也没有说。

 

 

“你相信命运吗?”轰问。

“不信。”

“我原本也不信的,可是今天,我有些信了。”

他拥有了绝无仅有的机会,并为此付出了几乎能燃烧他自己的机会,到最后却发现一切似乎都回到了原点。而这个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没有时间了。何其讽刺。

他揉着阵阵发胀的太阳穴,耐心问道,

“他对你说了什么?”

至少也让他做做垂死的挣扎。

爆豪抿着嘴,在轰坚持的目光下,嘁了一声,

“他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怀疑?”

爆豪的脸色很难看。

“我虽然不想加入这种无聊的纷争,”爆豪怒道,“但他责怪我比起他更认可你!”

轰看着他,呆了。

啼笑皆非,哭笑不得。

“不是这样的,爆豪。”

看着轰脸上那要笑不笑的微妙表情,爆豪更火大了。

“那是怎样!你这是什么表情!”

“他只是在吃醋,爆豪。”

自己吃自己的醋,怕也是天底下独一个了。

这样的乌龙连轰自己也没有预料到,爆豪更是一副明明白白的你在说什么鬼话的惊悚表情。

“他是个喜欢吃醋的笨蛋,爆豪。”

轰靠近他,捉住对方受惊后退的手指,

“原谅他,爆豪。”他在他耳边轻声道,“他是喜欢你,只是他还说不出口。”

他说得如此平静,好似在喝下午茶的天气里突然说想要看雨。爆豪却像头顶突然打了个响雷,浑身一颤,一霎间绷紧身体到像块石头,竟忘了要挣开自己的手,只是无法控制地从脚尖到头顶窜起岩浆般的热气,并徒劳地怒吼,

“说、说什么鬼话你在!”

 

 

可爱的惊慌的反应,却无法再品味更多。

轰用力地眨了眨眼,极力在阵阵无法抗拒的拉扯感中保持清醒。

“你听我说,爆豪,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他严肃的口气让爆豪略略回神,手指被紧紧握住,轰的眼睛认真而坚决地看着他,

“假如,我是说假如有一天,你遇到了危险或有了危险的预感,来找我。”

过分认真,甚至显得恳求,

“不管是哪个我,你都可以相信。不管是哪个我,都把你看作是最重要的。”

“所以,爆豪,来找我。”

冷汗从额际瀑布般源源不断地滑落,轰极力保持清醒,想要说得更多,却无力抵抗地滑入黑暗的深渊,他眼睑半阖地喃喃着“答应我……”,而后渐渐栽倒在爆豪的肩膀上。

这是第一次,轰在他面前失去意识。

他说他已经没有时间。

爆豪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对方了,不由手指微颤地轻轻摇了摇他的肩,

“轰?”

软绵绵的身体在他掌下无力地晃动。

“轰?喂!”

不禁因为焦急而晃得更剧烈,而对方也终于有了反应,眉头皱着,“嗯”了一声,然后睁开眼睛。几乎是瞬间,爆豪便分辨出,这是原本那个轰。刚才和他说话的那个人,已经不在这个身体里了。

 

 

轰焦冻像刚刚醒来一样,有些懵懂地眨了眨眼,而后瞬间了解到自己的处境。他正和爆豪姿势暧昧地抱在一起,他的头还搭在对方的肩膀上。轰一下跳了起来,而爆豪敏锐地发现对方的耳朵上迅速炸开殷红。对视了两秒钟,终于明白过来的轰焦冻炸裂了。

“他、他对你做了什么!”

这种仿佛抓奸般的质问一下勾起“他是喜欢你”的回忆,爆豪脸上才刚刚恢复正常的毛细血管再度炸开。

“别他妈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如果是以前他一定会觉得对方在找茬,在挑衅,可现在爆豪却敏感到连对方眼角的通红都能立马歪曲到暧昧的方向,只觉得心脏跳得要突破胸腔。

“他……你刚才让我答应你一件事。”

“什么事?”轰愣住。

“我现在回答你。”

爆豪一边在内心咒骂着“出息!”一边生生吸了一口气,

“我不答应。”

“什么?”

对着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懵懂的脸,爆豪大声吼道,

“我不答应!”

然后猛地转身,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迅速跑走。

 

 

我不答应。

我才不会答应你!

不如说……爆豪脸红红的,你说了这样的话,我更不可能答应了啊!

混蛋!

 

 

“轰?”

轰猛地睁开眼睛,条件反射般直直坐起,又很快两眼一黑地栽倒下去。背上传来一股力量,将他稳稳拖起。

“喂轰?”

耳边传来嘈杂的蝉鸣般的耳鸣声,夹杂着一两声不那么清晰的呼喊。猛烈地甩了甩头,想要将那份晕眩甩出脑海。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视力和听力。

“没事吧?”

背上被轻轻拍了拍,凑过来一张担心的脸。

是事务所的同事,他一脸忧虑地对轰说道,

“别逞强,你真的该休息了。”

他支撑住轰的手臂,轰借助他的力量站直,视线四下逡巡着,想要先找到确认时间的线索,却听到同事叹着气,

“失踪这么多天了,你也要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

轰浑身一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失踪……谁失踪了?”

同事的嘴巴张开了夸张的圆,

“你、你没事吧?”手指紧张地探上了他的额头,“你不是已经找爆杀王找了三天没有睡觉了吗!”

他完全惊呆了,好似晴天霹雳,又好似被人当头一盆凉水浇到底。浑身麻木,嘴巴张着却发不出声音,也没有力量。

爆豪失踪了?

爆豪还是失踪了?

一切仍然没有改变吗?

他做的都是徒劳无功吗?

接下来仍然是敌联盟传出爆杀王加入的谣言,而爆豪再一次出现在公众面前的,已是他的死讯吗?

“喂,轰?你怎么了?喂,说话啊!”

不,他绝不接受!

他怎么可能接受!

轰猛地推开同事控制住自己的手,不顾对方的阻拦和呐喊,用尽力气冲出了事务所。

 

 

街上在下雨。

天空是阴沉的,阴沉得就像电影屏幕里世界末日来临前的灰暗,阴沉得就像注定要失去的心情。轰在灰暗无人的街道上奔跑,徒劳地祈祷能在亿万分之一恐怕都不到的几率里和爆豪偶遇。荒谬。可笑。却无法停止。

大雨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将他的全身变得更加沉重。

轰气喘吁吁,视网膜里一片模糊的光斑。

不能倒下去。

这一次,真的是最后了。

不能倒下去!

 

 

“滴答。滴答。”

大雨声不知何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宁静的没有关紧的水龙头般的点滴水声。

滴答。滴答。

轰慢慢地低下头。

他的手中正捧着水杯,杯中早已满了,正源源不断往外溢出,滑过杯沿向下滴落。

 

 

夜深人静,四下茫然。

电视里哗啦哗啦,播放着晚间新闻。

“……据悉,摩羯座附近的黑洞只存在了六秒时间便像它突然地出现般突然地消失了……专家称未探测到地球受影响的迹象,但银河系的某个角落,也许发生了有趣的时空悖论……”

轰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历。

上面的日期,距离爆豪胜己失踪,三月有余。

像是控制着生锈的不灵光的机器般,他一顿一顿地,慢慢侧过了头。

 

 

如同预料,他看见了爆豪。

他穿着普通的黑色家居服,光脚,就好像刚刚从床上坐起来那样,无声无息地存在在轰的房间里。

空气中盘桓着冰冷的绝望的空气。

几乎无法呼吸。

辗转多年,最后终于又回到了原点。

他再一次,永远地失去了他。

 

 

水杯里突然溅起小小的水花,像房间里突然下起了雨。

轰迷茫地看着不知来处的透明液体滴露进水杯,将饱满的水面撞碎,摇晃。

然后他听到了惊异的熟悉的声音。

“你哭什么?”

他茫然地抬起头。

 

 

哗啦哗啦。

“……下面播报下一则短讯。职业英雄爆杀王逃出敌联盟后,仍然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其事务所表示,以爆杀王最后与敌联盟战斗遗留痕迹来看,爆杀王存活的可能性很大,目前有可能正在某地秘密养伤。本台将继续为您追踪报道。”


Fin.


《仿佛若有光》内容公开。

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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